Summary:两个流浪者的故事。
*战后/全文1.4w
*灵感来自《撒哈拉的故事》&《英国病人》
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
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财产。
——莎士比亚*
正文:
离开这片沙漠的时候,哈利似乎听见了沙漠的告别。“再见。”他听见撒哈拉无声的呼吸。他的身后,是如血般的红日。正值傍晚,随着太阳逐渐隐没在沙丘背后,沙漠的温度直线下降。狂风卷起黄沙灌进哈利的衣领里,哈利感受着沙粒在他的皮肤上摩挲着,最后因为万有引力跌落,卡在他的裤腰带上。他的眼前,是德拉科·马尔福。那双总让他想起大西洋的蓝灰色眼睛正凝望着自己已被黄沙和烈日洗褪去一层皮的脸,哈利看见他的嘴唇在动,风灌进他的耳朵里,使他听不清德拉科在说什么。
这儿的风真大啊,他想道。
飞机在西撒哈拉又小又破的机场降落之前,哈利曾透过飞机的舷窗看见过底下的风景。绵延的荒漠覆盖了整片平原,这里的主色调是黄色,而他的耳朵里除了引擎的轰鸣声似乎还出现了些别的声音。是低沉的呼吸,是轻细的低语,撒哈拉沙漠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欢迎长途跋涉的旅者的到来。
来之前,哈利曾无数次设想过这里的场景。他想象着七十年代的纷乱给这片土地留下的无法抹去的痕迹,也许某一天,这里的孩子会在屋外的墙上发现一处凹陷的弹洞或一滩干涸的血迹,而他们的母亲只会云淡风轻地说:“没关系,风迟早会把它磨平的。”枪林弹雨夺不走沙漠永恒的沉静,只要沙漠愿意,不过是一阵风的事情,存在了数百年的文明就会被磨平,然后消失。
拿上背包走出航站楼时,哈利突然有些后悔给德拉科写了信,当然,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看见德拉科站在机场外,背景是沙漠和蓝天。德拉科很快发现了他,并大步朝他走来,哈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出乎意料地,德拉科张开双臂,抱住了哈利。
“好久不见。”哈利听见德拉科在他的耳边说。
哈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既没有回应德拉科的拥抱,也没有回应德拉科的问候,他像一只木偶,等着德拉科将他放开,好让他活动活动自己已经进了沙的关节。
“你应该多带些衣服,这里晚上会很冷。”德拉科又说,“我收到你的信,马上就来了。”
“麻烦了。”哈利说着,轻轻推开了德拉科。“我需要一台车。”他说。
“你今晚在哪里落脚?”德拉科问。
“镇上大概有青年旅馆吧。”哈利回答。
德拉科皱眉:“不太安全。”
哈利看了他一眼,说:“我需要一台车。”
德拉科愣了愣,随即说:“我可以载你,我开了车来。”
车迎着夕阳跑,夕阳的影子映在挡风玻璃上,哈利觉得颇为刺眼,于是他扭头去看侧窗里的风景。他们把沙漠的肉体踩在脚下,在它的肌肤上肆无忌惮地留下伤痕。车里没有开冷气,德拉科说沙漠的温度降得很快,等太阳下山了就会很冷很冷了。
哈利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你从哪里来?”
“我?”德拉科说,“我从摩洛哥来。”
“你被流放了?”哈利问。
德拉科说:“卡萨布兰卡那边出了点问题,有个巫师在麻瓜区使用了魔法,被当地人用火烧死了,死者是英国国籍,魔法部让我来交接程序。”
“你被流放了。”哈利平静地说。
德拉科抿了抿唇,并不回应哈利的话,他说:“我先把你送到镇上,车留给你,晚上我还要回卡萨布兰卡处理点事情。”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明天来找你,好吗?”
哈利则回答:“随你便。”
余光里,哈利看见德拉科抓紧了方向盘。
小镇离机场不远,德拉科很快就把哈利送到了目的地。幸运的是,小镇上唯一一家青年旅馆只剩一个床位了,哈利成为最后一个入住客人。和老板谈妥之后,哈利回车拿他的行李,德拉科点燃了一根烟,靠在车门上默默地看着他。旅馆外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哈利站在灯下,也看着德拉科。“别抽这么多,对身体不好。”他淡淡地说,“你从哪里学会的?”
“你的语序很有问题。”德拉科说,“你先劝我别吸烟,再对我这个习惯寻根问底。”
“我没有寻根问底。”哈利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没说过这句话好了。”
德拉科突然笑了笑,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哈利:“能再见到你真好。”
“再见。”哈利立刻说。
德拉科却没有与他道别,哈利看见对方收起了笑容,脸色有些异样,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一阵风吹过,哈利感受到沙漠已经变得冰冷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德拉科上前轻轻地搂了搂他,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然后无声地消失在小镇铺满黄沙的街道尽头。
离开伦敦之后,哈利只与赫敏一个人保持通讯。相比起罗恩,赫敏显得更理智,他想她是唯一一个能平静地与他对话的人。哈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撒哈拉来,在还未落地之前,他对这片沙漠一无所知。可是在这里度过的第一晚,哈利静静地躺在铁架床上,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和沙漠的心跳融为了一体。他想把这种感受说给赫敏听,但是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手机。
第二天,哈利是被隔壁房间的住客吵醒的。糟糕的隔音让他一整晚都没睡好,哈利起来的时候有点耳鸣,他用力晃了晃头,似乎是想把昨晚被风吹进脑袋里的沙子给晃出来。简单换了件薄衣服后,哈利就出门了。他拿着德拉科给他的车钥匙来到昨天坐过的吉普车前,却发现有人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
“早上好。”德拉科·马尔福对他说。
哈利看到他时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你真的来了。”他按下车钥匙上的解锁键,但没有马上上车。
“载我一程?”德拉科说。
“你的幻影移形不好使了?”哈利瞥了他一眼。
德拉科撇了撇嘴:“我对这儿不熟,加上这穷乡僻壤走到哪儿都是一片黄沙,幻影移形能到哪儿去?”
“那你要去哪儿?”哈利说。
“你先说让不让我上车。”德拉科执着道。
哈利说:“这是你的车,德拉科,我没有赶主人下车的道理。”
“那上车。”德拉科对他挑了挑眉,随即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这是一辆四座越野车,座椅表层的皮料有几处磨损的痕迹,看样子已经用了好几年;车内后视镜挂着一条编织细绳,绳的末端缠着一颗小小的绿色水晶;后排座位上放着一只皮酒壶和一张厚实的羊毛毯子。哈利打开车门后,与副驾驶座上的德拉科对视了一眼,随后把身上的背包丢到后排座位上,自己坐上了主驾驶的位置。
“怎么样?不错吧。”德拉科的语气有点得意,“它虽然旧是旧了点,但在这片荒野上跑个几天绝对不会散架——我就是开着它去接你的。”
哈利别过身子去系安全带,并试图忽略德拉科话语间带有的亲密感情。“说吧,你到底要去哪儿?”
德拉科反问:“你去哪儿?”
哈利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德拉科惊讶地挑起眉:“你不知道?”
哈利说:“有时候,有明确的目的地不是一件好事情,德拉科。”
德拉科沉默了。远远地,太阳已经跃上了街道上空,光线由温热逐渐转为滚烫,车内的温度在缓慢地上升,哈利打开了冷气。等了好一会儿了,车内的温度才勉强降下来一点,这时候,德拉科开口道:“那你往前开吧,我跟着你走。”
亲爱的哈利:
展信佳。
首先要对你说一声抱歉,我很久没有回复你的手机短信,也没有给你寄出过一封纸信。罗恩最近对我总是很小心翼翼,他不许我久久地坐在办公桌前写东西,生怕累着我还有肚子里的宝宝——我们决定给她取名叫罗丝,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当她的教父。好了,话说回来,这封信是我趁罗恩去上班偷偷写的,由于内容有些长,我没有采用手机短信的方式,希望小猪能顺利找到你,也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
你最近怎么样呢?我想问你这个问题很久了,如今我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出口。每次短信通讯时,你总是只简简单单告诉我你在何处,却没有跟我说过你的身体状况、你的心情、你的所见所闻,又或者……你在路上遇到的困难。
你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伦敦没有人提你的名字了,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把你忘了,大家的生活还是照常。噢,值得一提的是,之前那帮老头子不是说要在魔法部大厅给你塑座像吗?这个提议已经被忘掉啦,现在立在那里的不是你,也不是邓布利多,而是一座巫师群像,底座上写着:献给所有为正义牺牲的巫师。我想,你听到这个应该很开心吧。
对了,虽说我前面说的是“所有人”,但我却想起来一个例外。德拉科·马尔福倒是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我希望你看到这个名字不要生气也不要自责,我的确很想跟你谈一谈他。战争之后,德拉科变了很多,或者说,在战争开始前,他就变了。我不了解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现在看到的是他苦苦追寻你的背影。他找过我很多次,在魔法部也好,在工作场合之外的地方也好,罗恩很讨厌他来找我,说他是个鬼魂,还对着你纠缠不放。他问过我很多次你在哪里,我没有说。他的眼神变了很多,你真应该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
我一直认为在你、罗恩和我之间,你会和罗恩更亲密,但是你离开后却选择了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对吗?我询问过马尔福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找你,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只说你欠他一个告别。你知道,我向来不擅长给人情感上的建议,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马尔福。前些日子,马尔福又来找我,他说他被魔法部派去北非处理事务,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伦敦,也许永远都不能回伦敦——当局对他的态度一直很模糊——说完这些之后,他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我看见他倔强的头颅始终不肯低下,但我知道他要问什么。我还是没有说。
我并非对马尔福心软,而是一直在为你着想。请原谅我这个局外人傲慢一下下向你提出一个建议:找他谈谈吧,哈利,谈什么都好。
好了,看完这些之后估计你已经没心情看我絮叨其他内容了吧。那我在这里停笔好了。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最后,罗恩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无限爱意。
赫敏
吉普车在茫茫的撒哈拉沙漠上行驶着,在上午四十三摄氏度的烈日里仿佛一个小小的黑点。铺展在哈利·波特面前的,除了前方这条绵延到远方的窄窄的柏油路就是黄沙和蓝天。
偶尔,路上会有送水车与他们迎面相会。偶尔,他们也会见到沿着路边行走的撒哈拉威人。头顶着一大桶水的女人往往三两结伴,头顶缠着厚厚的头巾的老人的腰弯得像一把弓,猛烈的光线照在他弯曲的脊背上,他慢慢悠悠地在这烈日下走着,并不畏惧高温会将他的骨血融化。
“你在往内陆开。”德拉科说。
哈利看了一眼后视镜,回答:“有人告诉我这里有干枯的河床,里面有化石。”
德拉科说:“所以你本来就有明确的目的地。”
哈利顿了顿,道:“倒不是很明确,化石这种东西在这里的尺度太小了,我并没有抱着‘不找到不罢休’的决心出发。找得到很好,找不到也就算了。”
德拉科深吸了一口气:“你变了很多,波特。”
“你也是。”哈利接过他的话。
在这样平坦的沙漠里行驶,没有明显的地标,人很难感受到距离的变化。大部分时候,他们既见不到送水车,也见不到走路的撒哈拉威人,太阳亮得让人不敢将视线移向高处的天空,而他们在这些孤独的时刻里保持着沉默。
正午时刻,哈利决定靠边停车休息一会儿。出发时,哈利只带了水和干面包。把这些珍贵的食物拿出来后,哈利把面包分给了德拉科,自己则灌了两大口水。
“这是你的午餐。”德拉科看着他。
“我不饿。”哈利说。
德拉科朝他努了努嘴:“你今天没吃早餐吧?”
“习惯了,不用管我。”哈利看了他一眼,“你爱吃不吃。我现在需要睡一觉,三十分钟后叫醒我。”说着,他放低椅背,并从包里拿出一顶帽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动作太快,并没有看见德拉科的神色变化。德拉科看着他被帽子盖住的脸,抿了抿嘴唇想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开口。他转头去看车窗外的荒漠,仙人掌像一只干枯的手伸向天空,除了他和哈利·波特,也许这便是方圆百里外唯一有生命的东西了。德拉科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现在需要睡一觉,三十分钟后叫醒我。”哈利·波特说完,就在石头上躺了下来。
刺骨的冷风掠过平静的湖面,钻进密林里惊起一片飞鸟。哈利和德拉科躺在黑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这阵湿润的风灌进他们的袖口,德拉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这个天气,就连月亮看起来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你他妈的绝对是疯了。”德拉科毫不客气道。
“这里很安全。”哈利闭着眼睛回答他。
“也是最糟糕的约会地点。”德拉科接过他的话。
哈利轻笑起来:“你觉得这是约会吗,德拉科?”
德拉科反问:“难道不是吗?”
哈利缓缓睁开眼睛,翻了个身面对着德拉科:“我们从不同的地方出发,一路上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怕遇见巡逻的费尔奇和爱丽丝夫人,还怕听见乌姆里奇踩着高跟鞋在走廊里游荡;我们得提防着不吵醒墙上的画像,又或者不要误触什么神秘的机关。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躺在了这里,但霍格沃茨回馈给我们的是一阵刺骨的冷风。”
“那么,这是一个糟糕的幽会。”德拉科说。他抬手,十分自然地帮哈利拨开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
“不,这是一次冒险,德拉科。”哈利语气坚定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德拉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但并没有问他原因,神色显得很平淡。
“我喜欢这里。”哈利又说,“在这里我不用思考。”
德拉科沉默地替哈利梳理头发,哈利又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德拉科对他的爱抚。德拉科看见月光落在他富有弹性的皮肤上,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德拉科甚至能看见哈利脸上短短的茸毛。于是他的爱抚从凌乱的头发转移到了哈利的脸上,德拉科用指尖描摹着它的轮廓,触摸着它的细节。他的指尖从哈利的眼皮顺着鼻梁向下游移到嘴唇上,最后他低头吻住了那两瓣嘴唇。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德拉科的手又回到了哈利的头发上。他凝望着哈利的眼睛,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斯内普对你说了什么?”
哈利偏过头,回避他的视线,不回答他的问题。
德拉科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常常见面——我看到了——而且每次你从课室出来后脸色都很糟糕。”
哈利还是不说话。德拉科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但没有逼迫他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又一阵刺骨的冷风吹过,哈利终于开口道:“他知道了。”
“什么?”
“他‘看见’我们的关系了。”哈利闷声说,“在我的脑子里,他全部都看见了。不出意外的话,不久后他也会看见刚刚那个吻。”
德拉科突然说:“是因为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些噩梦吗?”
哈利“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德拉科的手向下摸索着,去牵哈利的手。“他怎么说?关于我们的关系?”
“他什么也没说。”哈利回答。
“那你呢?”德拉科又问。
哈利想了很久,他是等到第三阵风掠过时才给出答案的。“我不知道。”他的语气轻轻的,像风一样。
回程是德拉科开的车,车仍然朝着太阳的方向行驶。哈利窝在副驾驶座里,指腹慢慢地在粗糙的骆驼头骨表面摩挲着——两小时前,哈利找到了这块被沙半埋着的白骨,这也是他在沙地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唯一的成果。
德拉科瞥了他一眼,哈利用余光注意到了这道短暂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他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宝贝。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哈利问。
“大概是和抽烟一起学会的。”德拉科回答。
“为什么?”话音刚落,哈利马上又问。
“你终于开始关心人了,波特?”德拉科笑了笑。哈利不说话了,德拉科看到他的头埋得更低。“你为什么要给我写信?”德拉科说。
“不知道。”哈利冷冷地说,“大概是当时脑抽了。”
德拉科耸了耸肩,道:“要是不想说,你也可以不说,我并非要知道答案。我知道的,不过是此时此刻我们坐在一台车里,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要消失在地平线之上;还有,是你让我来这里找你,而此时此刻你却不肯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你确实是脑抽了,波特。”
哈利冷静地反驳:“我并没有让你来找我。”
“是吗?”德拉科反问,“‘马尔福,不知道你的通讯有没有受到限制,我预备两天后到西撒哈拉。赫敏让我跟你见一面,但我想最好不要这么做,不过如果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你可以来找我——但我不担保你能找得到我。就这样。’信上的每一个字我都能背出来。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你根本没有必要给我寄这封信。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波特?”
哈利紧抿嘴唇,语气生硬地说:“写这封信给你就是个错误。”
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发出一声叹息。“所以,你也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个错误,是吗?”
哈利沉默着。德拉科慢慢地将车停下来,他转头去看哈利,太阳的光线透过挡风玻璃射进车厢内,将哈利的脸映成一片颜料般的橘红。德拉科深吸了一口气:“我很想你,哈利。”他看到哈利的耳朵动了一下,但哈利仍没有回答他,于是德拉科继续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可悲,但,随你怎么想吧。我并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我只是需要明白:这段关系到底是不是结束了。你欠我一个告别,波特。至于这段关系本身是不是错误,我并不怎么在乎,反正我这辈子犯过的错也不差这一件。”
哈利轻声说:“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个,马尔福。”
德拉科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笑了笑,脚重新踩上油门踏板,车启动了。“你像个无耻的渔夫,波特。”他说,“鱼钩已经勾住我的嘴了,你却迟迟不肯给我个痛快,生怕我脏了你的桶。”
“你的比喻一如既往地难听。”哈利说,“我们先忘掉这个好吗?”
“这是你的选择。”德拉科说,“你没办法永远逃避这些问题。”
哈利将手指探进骷髅的眼眶里。“我知道。”他说,“但我习惯了在旅行中无牵无挂。”
“那么,我想接下来几天你都不需要我出现了。”德拉科说。
“随你便。”哈利看了他一眼,“不过我还是需要你的车。”
“随你便。”德拉科学着哈利的语气回答。
哈利突然笑了起来。德拉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骂道:“神经病!”
哈利并不理会德拉科对他的指控,只是安静地等对方骂痛快了,才慢悠悠地开口。“我也需要你。”哈利的声音很沉静。
这回轮到德拉科沉默了。
吉普车沿着柏油路安稳地行驶着,回到小镇的时候,太阳正好悬在地平线上。德拉科把车停好,和哈利同时下了车。
“明天见。”他对哈利说。
而哈利笑了笑,向他点点头:“明天见。”
该从哪里想起?哈利·波特的大脑似乎产生了一种保护机制,刻意避开那个画面。他数不清多少次在充满草药气息的地下室里,斯内普举起魔杖向他的大脑发出攻击;他数不清多少次,他拼尽全力清空大脑来抵御伏地魔的思想。只可惜,大脑封闭术教会了他如何抵御入侵,但没有教他怎么忘掉那些只看一眼就会把他拉回死亡和苦痛的漩涡之中的画面。
该从哪里想起?哈利·波特集中注意力,鼓起勇气进入回忆。盥洗室里冷冰冰的瓷砖是什么颜色的呢?水从洗手台边缘溢出来,像瀑布一样落到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回荡在盥洗室里,混杂着桃金娘的尖叫声,刺得哈利耳膜生疼。德拉科·马尔福躺在水里,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腹部的伤口里渗出来,和地上的水相融,变成了一条开满妖艳罂粟花的小河。可这种时候,哈利却在想:蛇的血会是温热的吗?
哈利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马尔福,对方在低声呻吟着,身体的疼痛让他忽略了对他发出攻击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哈利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这家破破烂烂的青年旅馆分配给他的房间连一扇窄窄的窗都没有,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撒哈拉沙漠在呼啸,一场狂风沙即将来临。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战争留下的伤疤被磨平,又有多少人类的足迹被掩埋。哈利很后悔临别前对德拉科说了“明天见”,他突然感到德拉科的比喻很犀利:他的确像个无耻的渔夫,既不肯放生手里的鱼,又没有勇气将它捞上岸。回忆让他感到痛苦万分。房间外,古老的撒哈拉在无声地哀鸣。
“你欠我一个告别。”
可是他和德拉科是什么时候就走向结束的呢?是那晚在黑湖边的幽会吗?还是在两人躺倒在列车过道里,像野兽般撕扯着对方的衣服,任由情欲的洪流淹没他们保持缄默的躯体的时候,他们的情感就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呢?亦或是,他们开始默契地不谈论政治的时候,德拉科发现哈利在跟踪他的时候,他们在湿漉漉的盥洗室里发生争吵的时候,哈利举起魔杖向德拉科念出“神锋无影”的时候。战争在哈利·波特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创痕,而撒哈拉的风又要花多久才能将这些伤口抚平呢?
“是你让我来这里找你的。”
他和德拉科现在又是什么关系?是未尽的恋人?是普通的朋友?还是仅仅是两个在大漠中相遇的人?他们之间的开始仅仅是一个沉默的吻,那么结束呢?他们结束了吗?他想结束吗?他只是看在赫敏的份儿上给卡萨布兰卡寄了一封不期望收到回复的信件,德拉科却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等待着给了他一个拥抱。德拉科以为他在向他求救吗?又或者,如果自己的确是在求救呢?现在,他是渔夫还是鱼钩上的那条鱼呢?思考这些问题让哈利头痛欲裂。于是他呼吸,用力地呼吸着,努力应和着沙漠的咆哮。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单调。狂风沙并不常来,哈利几乎每天都开车直渡沙漠。副驾驶座上的德拉科并不常常与哈利说话,他要么是对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发呆,要么是盖上帽子睡觉,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哈利很享受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把油门踩到底的感觉,有一次他和德拉科甚至跑到了阿尔及利亚的边境,险些被检查站的人拉走。还有一次,他们险些在沙丘群里迷路,哈利一直担心油箱里的汽油会被耗尽,德拉科则担忧着在极寒的沙漠夜晚里保暖咒也会失灵,而他们会被活活冻死在这里。最后,感谢脑子里仅剩不多的天文学知识,他们靠着辨别星座找到了方向,最终安全回到了小镇。
又一次直渡沙漠,哈利带着满身疲惫和黄沙回到镇上,和德拉科道别后他转身就走进旅馆然后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德拉科那张阴郁的脸和他看向沙漠时空洞的眼神。外面的风在呼啸,又一场狂风沙来临。沙尘暴出现的时候,哈利总会想起海啸。他总是默默地看着滚滚的沙墙缓慢地向他移动,一点一点地吞噬目之所及的公路、帐篷和房屋,他的耳边却响起海浪的声音。黑暗里,他倾听着墙外的撒哈拉沙漠在嘶吼,也许这才是她最原始的声音。哈利缓缓合上眼睛,想象着风沙将这座沙漠中的小镇彻底掩埋,人们淹死在沙里。数千年后,新人类会挖掘出这座死去的小镇,将它称作第二个庞贝古城。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风沙已经减弱了很多,等到最酷热难耐的中午过去,风沙已经停止了,沙漠的天空又恢复了清朗干净的幽蓝色。哈利披了件防风衣出门,打开车门时才发现德拉科·马尔福窝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日光如岩浆般倾泻在车顶,车内的空气又闷又热,哈利看见德拉科的风衣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黄沙,他熟睡的侧脸很沉静,哈利心下一慌,伸手抓住德拉科的手臂用力摇晃了一下。德拉科的眼皮颤了颤,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哈利松了口气。“风停了?”德拉科拍了拍脸上的沙土,语气朦胧地问道。
“停了。”哈利简短地回答道,然后又问:“你怎么在这里睡?”
“早上来的,看你还没下楼,就在车上坐了会儿。”德拉科说。
“车钥匙在我这里。”哈利说着,启动了吉普车。
“我手里有魔杖,再加上我是个成熟的巫师,波特。”德拉科懒洋洋地说道。
哈利望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可以来找我拿。”
德拉科呆了一下,最后说:“我以为你不想被打扰。”
哈利“哼”了一声,随即转移了话题:“今天去海边。”
德拉科挑了挑眉:“又搞什么花招?”
哈利说:“去看星星。”
等车驶出小镇,哈利开始踩油门加速。德拉科发现他们真的在朝着西边走,他又回头看了看后排座位,除了皮酒壶和羊毛毯,那里还多了一捆厚厚的防水布。“帐篷。”哈利简短解释。
“你要在海边露营?”德拉科收回目光。
哈利“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要是不想,可以不用陪着我。”
德拉科却双手抱臂,后背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道:“我也想看星星。”
哈利睨了他一眼,发现德拉科的嘴角在上扬。他不回答德拉科的话,转而打开了收音机。电流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人声才断断续续地流出来,主持人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念着新闻稿,哈利发现这是摩洛哥的新闻电台。新闻的内容像沙漠的空气一样枯燥难耐,但这样枯燥的内容却能让哈利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也让他的情绪保持着一种松弛的状态,在这一点上,那位主持人的表现还不算糟糕。
哈利驾驶着吉普车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行驶了很久,新闻播报已经结束了,德拉科刚从一场小憩中醒来。远处出现了两座海市蜃楼,一座在他们的左前方,一座在他们的右边,都是绿洲的模样:生机勃勃的椰枣树围绕着一口新鲜的泉水。哈利和德拉科静静地望着汽车掠过这两座巨大的幻影,车仍稳稳地在柏油路上行驶着。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德拉科问道。
哈利想了想,回答:“在美国西海岸时,一个牛仔教会了我。”
“没教你骑马,但教了你这个。”德拉科假笑了一下。
“是啊。”哈利面不改色道,“我们还遇上了抢劫,我踩死油门在马路上狂飙,差点掉进海里。”
“Good story.”德拉科撇撇嘴,做出一副“你继续编”的样子。
“逗你开心的。”哈利对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谢谢,真是精彩的故事。”德拉科持续假笑。
哈利耸肩。
他们终于看到海了。一条深蓝色的线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属于大西洋的气息扑面而来,非洲平直的海岸线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们面前。哈利降低车速,沿着崖壁缓慢地行驶,一路上在寻找适合扎营的地方。德拉科眯起眼睛去看大海,太阳已经西斜了,室外的温度还是高得吓人,光线落在层层叠叠的海浪上,被推到崖底,然后被击碎。即使隔着玻璃,海浪击打岩崖发出的声音仍让德拉科感到十分可怖。
车停下来的时候,德拉科仍在对着大海发呆。哈利清了清嗓子,德拉科回过神来。“搭把手。”哈利对他说,“如果你今晚不想风餐露宿的话。”
对一个不习惯麻瓜探险生活的巫师来说,被禁止使用魔法去搭建一个结实的帐篷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哈利看上去冷静很多,德拉科却一直憋着一口气不敢发作。帐篷搭好,火也生好,两人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太阳已经有一半没入海平线了,光线也变得柔和起来,傍晚的风带着海的咸腥味拂过哈利和德拉科的脸颊,他们面对大海并肩坐着,身后是帐篷、篝火、吉普车和一望无际的沙漠。落日浸在水里,如血般的颜色在海面融化开来,一群飞鸟掠过落日的倒影,然后毫无留恋地向远方飞去,渐渐消失在哈利和德拉科的视野里。
“你饿吗?”哈利问。
“不饿。”德拉科回答,“别再把你那些难吃的干面包塞给我。”
哈利的头突然往后一仰,视线投向蓝紫色的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一丝云,星星在微弱地发着光,等到天完全黑了,它们会更亮。“我饿了。”哈利说,“我去打鱼。”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往吉普车的方向走。
“喂,这儿四处是悬崖,你上哪儿去打鱼?”德拉科皱起眉。
“我看过了,前面有岩滩,必定有捷径可以下去。”哈利说,“你在这儿看着我们的营地,我很快就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回来?”
“我会回来。”哈利无奈地说,“我的心肠还不至于硬到把你一个人丢在悬崖边上任由你被冷死饿死。”
“那万一你被海浪卷走了呢?”德拉科固执道。
“如果一小时之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去给我收尸。”哈利假笑了一下。德拉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个玩笑不好笑。我跟你去。”
“那帐篷怎么办?”
“风吹不走。”德拉科站起身来,抢过哈利手里的车钥匙率先上了主驾驶座。“最好是。”哈利看了一眼还亮着的天空,爬上了车。
一小时后,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带着一身的海水味和一条大鱼回到了营地。从岩滩爬回公路边前,哈利随手捡了块边角尖锐的长条形石头,预备将它用来处理鱼肉,但德拉科阻止了这一血腥场面的发生。“你会杀鱼吗?”德拉科看着哈利手里的石块。
“凡事都要有第一次。”哈利嘟哝着。
德拉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防风衣里拿出魔杖。“我想你还算是个巫师,波特。如果你愿意,你大可以用魔法解决这个血腥的问题。”
“我很久没用过了。”哈利的声音很干涩,他很久没喝水了。
“那又怎样?”德拉科耸肩,“魔法流动在你的血液里。你没办法永远忽视它。”
哈利盯着德拉科递到他眼前的山楂木魔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口。当冰凉的山楂木被握在手上时,一股电流般的酥麻感传遍了哈利的全身,血液里的魔法因子时隔一年再次活跃起来,哈利感到他的身体在变热。突然,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
离开伦敦前,他与赫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争吵的最后,女巫无声地流着泪,他一言不发地背上收拾好的行囊离开了格里莫广场12号。他丢下了一切与魔法有关的东西,只带了些简单的衣服和食物,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九年的魔法世界。
第一趟远行,他开着麻瓜的汽车一路北上到苏格兰。在苏格兰的最后一天,哈利才决定给赫敏写了封信:“亲爱的敏,我很好,别担心。请别责怪我的离开,我想我只是需要去透透气。直接告诉魔法部那帮老头子说我死了吧!我受够他们了!我现在在阿伯丁,明天将要启程到纽约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请别告诉其他人我在哪里,也请别来找我,我需要一个人待着。就这样吧。代我向罗恩问好。”
紧接着,画面快速闪过,雷克雅未克的极光、柏林的大雪、圣托里尼的海,形形色色的人在画面中出现又消失,最后一切都被一片黄沙覆盖,撒哈拉向他露出一个沉静的笑容。
意识回到现实里,哈利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德拉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哈利抬头与他对视,他才轻声道:“你该杀鱼了。”
鱼肉本身就带着海水的咸味,哈利将鱼开膛破肚后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就把它放到火上了,烤好后,哈利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先递到了德拉科面前。
“我不饿。”德拉科对他说。
“你真不饿啊。”哈利惊讶地看着他。
“我骗你干嘛?”德拉科失笑,“你才是那个开了一天车的人,你吃吧。”哈利犹疑着,德拉科又说了一遍,他才肯吃。
夜色像一层厚厚的幕布笼罩下来,星星在这时已经很亮很亮了,而海浪击打岩崖的声音还在继续。德拉科离开篝火边,坐在吉普车的阴影里,他将防风衣的帽子立起来,脸被挡了一大半。哈利回头去望他,问:“你不冷吗?”
“保暖咒。”德拉科简短地回答。
哈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卡萨布兰卡的事都处理完了?”
“是。”德拉科说。
“你还没收到伦敦的通知让你回去吧。”哈利说。
隔了一阵子,德拉科的声音才出现在浓浓的夜色里:“可能永远都不会收到了。”
哈利的拳头虚握了一下,他咬着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后退几步,远离了篝火,和德拉科一起坐在吉普车的阴影里。沙漠的风抽打着帐篷,发出猎猎的声响。
“你现在想和我谈谈了吗?”德拉科问道。
“也许我们该谈谈。”哈利仰望着夜空,“也许吧。”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风一样。
“你总是在说‘也许’、‘也许’,波特。就算现在我们已经真真实实地坐在了彼此面前,你还是在说‘也许我们该谈谈,也许吧’。”德拉科平静地指出,“你变了很多。”
“是吗?”哈利反问。
德拉科坐直了身子,松松垮垮的帽子垂下来,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德拉科看向他的眼睛:“你已经懦弱到不肯给出一个坚定的回答了。”
哈利说:“随你怎么想。我们都长大了,德拉科。你明明也知道,如果每件事情都要给出坚定的回答的话,那也太累了。”
“你变得现实了。”德拉科看着哈利,后者的视线却聚焦在篝火里跃动的火苗上。
“你会责怪我吗?”哈利苦笑。
“责怪你?”德拉科说,“责怪你的不告而别?责怪你把我骗到这儿来就为了听你的一通屁话?责怪你无法给我一个坚定的回答?”
“更早之前。”哈利轻声说,“马尔福家庭审的时候,你等我的证词,等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威森加摩宣布审判结果,我都没有出现。”
“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伦敦了。”德拉科淡淡地说,“这些是格兰杰告诉你的吧?”
“是。”哈利承认得坦然。
“看着我,波特。”德拉科对他说,哈利将视线转移到德拉科身上。德拉科继续道:“我的确恨你,从16岁开始就是如此。你放任我们的关系被猜忌趁虚而入,让它不了了之。你不再有耐心听我说话、被我触摸,而这一切都没有预警。我看着你慢慢地背向我,却没有对我说句‘再见’。我们在为不同的人做事,但我没有想过要害你。而你呢?我想,你只是把你对伏地魔的恐惧、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发泄到了我的身上;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坚强很勇敢,但实际上你比谁都害怕死亡的发生。听到你离开伦敦的消息时我毫不意外,我甚至猜到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波特。”
“那你想结束吗?”哈利平静地问道。
“你呢?”德拉科把问题抛回给他。
哈利抬头看向沙漠的夜空。属于夜的黑,在这片广袤的天穹里蔓延着,没有云的遮挡,繁星像沙子一样铺满了这幅黑色的画卷。银河此时此刻真的像一条发光的河流,静静地在由夜空构成的黑色沙漠里流淌着,闪烁着一亿五千年前的微光。在他们的右边,沙漠的胴体在清澈的月光下显现出柔和的线条,他们只能看到半月形沙丘的缓坡面,但他们几乎能想象到月光在沙丘背面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在他们的左边,海浪侵蚀着崖壁,也许数万年后,当眼前的星星发出来自2000年的光芒时,他们现在坐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新的沙漠。
“如果在这里结束,也挺浪漫的。”哈利慢慢地说。
“你想结束吗?”德拉科的语气很平静。
“我不知道。”哈利凝望着德拉科的双眼,“也许……不吧。”他的声音轻轻的,像风一样。
“所以我们不告别。”德拉科说。
“也许吧。”哈利还是说。
德拉科望了他很久,突然轻笑起来。“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也许’去掉。”
“我不知道。”哈利也笑了,“也许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我不知道。”哈利说,“也许等我快忘掉这里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德拉科说:“那我等你。”
“你什么?”
“我等你。”德拉科又说了一遍,“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愿意回头。”
离开这片沙漠的时候,哈利似乎听见了沙漠的告别。“再见。”他听见撒哈拉无声的呼吸。他的身后,是如血般的红日。正值傍晚,随着太阳逐渐隐没在沙丘背后,沙漠的温度直线下降。狂风卷起黄沙灌进哈利的衣领里,哈利感受着沙粒在他的皮肤上摩挲着,最后因为万有引力跌落,卡在他的裤腰带上。他的眼前,是德拉科·马尔福。那双总让他想起大西洋的蓝灰色眼睛正凝望着自己已被黄沙和烈日洗褪去一层皮的脸,哈利看见他的嘴唇在动,风灌进他的耳朵里,使他听不清德拉科在说什么。
这儿的风真大啊,他想道。
要登机了,哈利抓紧了手里的背包肩带,跟德拉科挥手告了别。往航站楼走的那么几步,无数沙粒被吹进他的头发里,似乎是想跟着他一起离开这里。可他要去往哪里呢?他自己都不知道。风沙毫不留情地刮着他的脸颊,哈利却忽然觉得撒哈拉在用她的方式挽留他。有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于是哈利回头,德拉科站在他面前。他们在沙漠凉爽的黄昏里对视着,德拉科拥抱了他,哈利先顿了两秒,最后也伸出手拥抱了德拉科。也许此情此景他们更应该接吻,但德拉科很快放开了他。哈利看见德拉科的嘴唇在动,随后,德拉科也跟他挥手告别。
哈利·波特还是没有听清楚德拉科对他说了什么,但时间快来不及了,他大步走进航站楼。风沙被阻隔在墙外,哈利揉了揉头发,抖落发间的黄沙。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操着有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催促乘客登机,这是这个小破机场唯一的检票员。当他来到哈利身边的时候,哈利正望着航站楼的大门发呆。
“先生,先生!”检票员叫道,“检票时间快截止了,请您尽快检票登机。”
“还会有在此处落地的航班吗?”哈利却含糊地问他。
“您说什么?”检票员提高了音量,“请您尽快登机,错过了这个航班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要等上半个多月啦!”
哈利这时候才看向他。“半个多月?”哈利喃喃道。
检票员的神色很不耐烦:“是的,半个多月,航班很少,没人愿意来这片穷乡僻壤。”
哈利看向手里的机票,沉默着。
“先生,您到底走不走啦?飞机马上要起飞啦!”检票员又问。
突然,哈利把机票撕成了两半,对检票员说:“不走了,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得去找人。”说着,他就把撕毁的机票塞到检票员手里,拽着背包奔向航站楼大门。
“怪人一个!”检票员在背后嘟哝道。
可哈利·波特顾不得这么多了,此时此刻,他祈祷着德拉科·马尔福还没离开,他祈祷着德拉科还站在那辆吉普车旁,等着飞机起飞。德拉科说他会一直等着他。
风沙还在继续,德拉科仍然站在机场门口,哈利喘着粗气,任由黄沙被吸进肺里。德拉科看到他非常惊讶,但哈利不顾风沙阻拦向他奔去。
撒哈拉在挽留他。
于是哈利·波特回到了撒哈拉的怀抱,并在她的怀抱里毫不犹豫地拥吻了他的爱人。
END
*“这无垠的宇宙对我来说都是虚幻;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财产。”原诗收录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一零九首),梁宗岱先生译。原诗也很有意思,在这里贴上完整的一段:
哦,千万别埋怨我改变过心肠,
别离虽似乎减低了我的热情。
正如我抛不开自己远走他方,
我也一刻离不开你,我的灵魂。
你是我的爱的家:我虽曾流浪,
现在已经像远行的游子归来;
并准时到家,没有跟时光改样,
而且把洗涤我污点的水带来。
哦,请千万别相信(尽管我难免
和别人一样经不起各种试诱)
我的天性会那么荒唐和鄙贱
竟抛弃你这至宝去追求乌有;
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
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财产。
*ft:一个本来想写open ending最后还是被我忍不住改成了HE的故事。这一篇的情感表达得比较含蓄,关于德拉科身上发生了什么,哈利在离开伦敦的一年里到过哪些地方漂泊又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关上自己的心门,文里都没有明确地点出来,因为想尝试着给大家更多的想象空间,欢迎大家评论区讨论!最后祝各位和德哈情人节快乐!